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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5章長安客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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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5章 長安客4

大理寺開衙, 張文主審,好事的長安百姓們紛紛湧至大理寺衙堂前,想看林家事如何落幕, 朝廷是否會伸張正義,判宰相之罪。

張文志得意滿, 看同僚們紛紛躲開林相的案子, 他只覺得他們膽小怕事。張文不怕得罪林相, 何況若是此案能讓林承下馬, 一力攪動整個朝堂的格局, 這不正是他的風光升官路嗎?

如他這樣庶民出身的人, 苦熬十數載, 也許等一輩子, 都不一定等得到這次的機會。

來觀審的百姓很多, 徐清圓與風若站在人群中時,便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:都是一些貴族高官人士家中的仆從, 想第一時間得知結果, 回去報告府君。

風若擋開人,不讓那些人撞到徐清圓。他低頭看到徐清圓目染愁緒,便問:“你擔心什麽?林家事跟我們又沒有關系。女科就算這一次沒了,以後還有機會的。”

徐清圓低聲:“我只怕身在迷局,看不清布局人的目的。如今我尚未知道兩個案子的關聯、真假……張府君急匆匆審案, 操之過急,給他人做了嫁衣,也未可知。”

她目光在人頭攢簇的人流中掠過, 落到一人身上。

韋浮不著官袍, 穿著半舊不新的圓領袍, 與自己的隨從一同擠在人群中。若是需要他作證, 他隨時可登場。因他的特殊身份,大理寺官吏們特意為他空出了一片地。

徐清圓聽周圍百姓悄悄討論“長安雙璧之一”“京兆府長官是林相的學生”。

說話間,林承等人被人領路而來。

林承與長陵公主的目光落在韋浮身上,林承目光嚴峻沈思,在韋浮身上頓了兩頓。他仍判斷不出自己這位學生今日立場,他這位學生已經遙遙向他作揖,行了面師禮。

長陵公主嘴顫了顫,卻到底比往日收斂了很多。她精神恍惚、臉色蒼白地被人請進大堂,盯著自己丈夫的背影。

隔著虛空,韋浮目光與徐清圓對上,他對她微微笑了一笑。

徐清圓想到那晚雨中自己對韋浮的求問——

“是你殺了林雨若,是嗎?”

--

那夜雨絲敲檐,檐角飛流潺潺如溪。

屋中的燈燭,與屋外的晦暗對比鮮明。

韋浮放下手中棋子,擡起目,幽幽若若。

看到他的神色,徐清圓渾身失力地向後跌了兩步,撞上了身後的博古架。她幾乎確定:“果真是你。”

韋浮溫柔微笑:“是我嗎?憑證為何?我為什麽要殺她?說出去誰信——她若不死,便是我的未婚妻,我的官場路都指著她。誰信你呢,露珠兒?”

徐清圓清亮眼睛盯著他。

他維持著那噙笑的表情,但是在女郎的凝視下,他唇角的笑漸漸僵硬。她的杏眼黑白清透,不含雜垢,這麽清澈的眼睛裏倒映著他的醜陋扭曲……韋浮驀地別了目。

韋浮搭在棋盤上的手肘僵硬:“別這麽看著我。”

徐清圓:“二月初十,我與風若驅車去考場。中途轅斷,是你提前動的手腳吧?因為在那之前,我與你在北裏見過面。你讓我耽誤了時辰,錯過了考試,正好目睹考場前的殺人鬧劇……之後到樊川,我又是正好目睹林女郎跳樓,正好有不在場的證據。

“我仔細想來,我似乎堪堪錯過了考場案,也堪堪錯過了跳樓案。這真的像是一種對我的保護,像是為了避免我波及兩件案子,為了讓我清清白白。

“我自認這長安沒人在意我,我只能想到你。”

她閉了目,顫一顫後,睜目看著他,說出自己的猜測:“在離開甘州前,你是否與晏郎君有過約定,是否你要承晏郎君的情,晏郎君讓你保護我,避免我受傷?!”

韋浮淡淡道:“憑什麽不是我自主要護你,而是晏清雨要求我護你,我才護你呢?”

徐清圓聲音擡高:“因為這天下,除了我父母,只有晏郎君這樣愛我!”

她從自己話中獲得勇氣、力量。

閃爍的流光讓她鎮定下來,讓她與韋浮對峙:“只有晏郎君的愛,廣袤、寬和、無求、包容。只有他會愛我。”

韋浮唇角驀地繃起,怒意在眼中一瞬濺出。他很想反駁,可他偏偏無法反駁。

他盯著徐清圓的眼睛,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厭惡——他在晏清雨身上,看到一樣清澄明澈的目光。

多麽荒唐。

這世上的曲直黑白模糊不清,正義與純粹混沌一起,大家都在渾渾噩噩。從天歷二十二年走出來的人,為什麽仍有這樣幹凈的眼睛?

為什麽太子羨如此。

為什麽徐清圓也不怨懟。

韋浮低頭沈默半晌,重新平靜下去。他幽靜地看著她笑:“是,晏清雨讓我不要害你卷入風波。我努力了啊,我應承他了,我確實保護你,不讓你波及其中……所以露珠兒,今夜你就不該來找我,你就不該問我任何問題。”

徐清圓:“你為什麽答應他?交換條件是什麽?他答應幫你做什麽事了,對不對?”

韋浮輕笑。

他冷淡:“無可奉告。”

徐清圓:“……你若是真的殺人兇手,我便更想不明白。我想不出你的動機,與你的目的。你莫非以為憑借這樣的事就能扳倒林相?這是不可能的。你不像那麽不冷靜的人。”

韋浮:“哦?我不是嗎?”

不談晏傾,不談道義,他重新游刃有餘,似笑非笑。

他甚至誘惑徐清圓:“覺得我是兇手,那就想辦法將我繩之以法。可惜只有你覺得我是兇手,你沒有證據,長安也沒人聽你的。

“師妹,露珠兒,你不是官身,沒有參加那女科,還是有點限制住了你的聰明,對不對?

“當初晏清雨就不該與我約這個。但後悔無路。而且,師妹,我對付的人是林相,這一兩年,你應該隱隱約約感覺到林相的罪孽吧?我對付一個惡人,你也要與我為敵嗎?”

燭火蒙蒙晃晃,他笑盈盈:“喬應風被我們一起殺死,可憐。你也要殺死我嗎?”

徐清圓臉色煞白,看著他不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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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回到今日,隔著茫茫人群,徐清圓再次看到韋浮。

他的眼睛像兩盞幽幽鬼火,躲在日光後,藏在陰影中,靜靜地觀望這一切。

徐清圓喃喃自語:“不對、還是有地方不對……”

——這一切,很難說通啊!

殺人手法另說,她根本接觸不到那些。韋浮的目的也另說,她現在還看不到。只說兇手的本事……她自認識晏傾,大大小小跟著晏傾辦案數次,見過不同的兇手相,每一個都和韋浮不一樣。

徐清圓不懷疑韋浮的本事。

他若真的想殺人,以他京兆府少尹的本事,他似乎可以藏得更加滴水不漏。他審過那麽多案子,看過那麽多生死,若是他行兇犯案,他應該可以偽裝得更完美才是。

喬應風讓他們花了那麽大的力氣。

韋浮難道會比喬應風差嗎?

不只韋浮,徐清圓確信,如果是晏傾,或者是自己想要殺人,他們一定有能力布置一個完美的環境,制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據,栽贓給一個完美的替身……

現實卻是,張文等大理寺官員確實沒有查到韋浮身上,可這兩樁案既然能讓徐清圓想到韋浮,必然也有其他人會想到韋浮。

徐清圓蹙著眉,靜靜地看著人群中的韋浮。她沈靜著,想多思多看,看得足夠多,才能有足夠多的線索。

這樣想著,值番衙丁手中水火棍齊齊頓地,齊聲高喝:“升堂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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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承坦然面對張文的審問。

張文自信,學著以前晏傾在蜀州時做的,將兩個案子放在一起審。他將所有犯人、證人押送上堂,一一問話。

徐清圓也在人中,被問了幾句話,與先前大理寺問過的一樣。她這樣不重要的證人被問過話後,就站到了一旁,正好與韋浮站在一處。

案子審問進程十分順利。

林家的仆從侍女跪在地上,支支吾吾地證明:“女郎自去年年底回來後,確實多次忤逆府君。相公對女郎很不滿,二月初十,女郎確實被府君再次罵哭……”

林承輕輕嗤一聲。

張文翻看卷宗:“林相,有府中嬤嬤說,你舊年拋妻棄子,至孤兒寡女幾乎困死甘州。林斯年,可有此事?”

堂外圍觀的百姓中發出轟然聲響,堂中林斯年目有陰翳。

他淡道:“有這麽一回事。”

林承盯他半晌。

張文:“那是否可以說明林相對自己的子女沒多少感情?”

林承淡聲:“我的舊日家事,與這一次的案子無關。我疼愛若若,滿長安都知道。”

張文:“但若有更大的利益讓林相選擇,林相犧牲自己的一雙兒女也在所不辭,是不是?”

林承盯他片刻: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。”

張文翻看卷宗,語速飛快:“據我所知,林相一直不滿女科的開展,多次駁回。去年林相求見聖上的折子,短短兩月,便有四十八道,每一道都關於女科開展……

“二月初十,林女郎跳樓的時辰,其實應該就是女科開考的時辰。若非考場那邊出事,女科開考,林女郎自盡……正如林相那日在大理寺向徐女郎說的那樣,林女郎自盡,說明天不允女科,這正是林相的目的。”

林承臉色鐵青:“一派胡言!”

張文:“徐女郎,當日可有這番對話?”

徐清圓看了韋浮一眼。

韋浮彎唇。

徐清圓只好答:“林相是這麽說過,但我認為當日……”

張文打斷:“本官辦案,爾等莫要喧嘩。”

他覺得洞察真相,語氣激憤起來。這樣的大事涉及朝政,林相為了反對女科連女兒都可以殺死,這樣的人豈能為相?再有考場那邊學生行刺的事……只要陛下下令徹查林相,焉知不會讓林相倒臺!

張文拍驚堂木:“傳那行刺學生上堂!”

這位行刺學生已經被審問過無數次,一口咬定林相受賄,能準確說出某年某月的日子,說出自己以前參與州試時,被誰人用了名額……

這個方式,和張文在蜀州時看到的,幾乎一模一樣。

即使林雨若跳樓一案仍有些說不通的地方,但這一案板上釘釘,林承與這學生對峙,如何能辯?

事實卻是——

林承給出了自己密密麻麻的日記,從他年少時到今日,沒有一日未曾落下。

當這日記出來時,徐清圓明顯感覺到一旁韋浮的目光落在那日記上。

林承正斥責那學生:“你說龍成三年十月初二,你來我府中伸冤,當日是何天氣?”

張文忽然想起什麽不對,迅速翻看他拿到的卷宗。當下方對峙頻頻的時候,張文滿頭冷汗地翻到了自己想要的內容:在大理寺的牢獄中,那學生說的時間,分明是十一月初二,根本不是十月!

張文:“等等……”

學生不停:“自是晴朗。”

林承也不給張文機會:“不錯,看來你當天確實在長安。可若是你真的登我府門,便應知我那一日與陛下登高祭祖,我根本不可能在那日見你。”

張文要拍驚堂木,被林承森目怒視,嚇得一觳觫,錯過了機會。只聽得滿堂震震,林承冷笑:“更不可能收你賄賂,騙你名額,還派殺手追殺你。”

外頭世家們、官員們派來的仆從連連點頭,放下心來,百姓中談論言辭卻還是半信半疑。

那學生高聲:“你說謊!當日我確實登了你府門,你管事讓我登堂,讓我等你……”

林承:“那你可曾等到我?!”

林承拱手向四方:“身為相公,每日拜訪我、登我府門的人絡繹不絕。我在府中專設一角樓,用來接待這些客人。但不可能每個人我都見過……正是為了預防今日情況,我角樓中,每日也有客流名單記錄。”

他讓管事取來。

肉眼可見,那跪在地上的文弱書生臉色一白。

張文心慢慢地沈下去,捧著卷宗的手發抖,手心劇烈出汗。

還沒等那角樓客流名單取來,學生就磕頭改口:“相公饒命,是大理寺刑罰太重,說我只要咬定你,大理寺就放我出來……“

張文一口血差點噴出,怒道:“胡言亂語!”

林承愕然,看向大理寺在堂的官員們。

外面百姓嘩然,討論大理寺逼人認罪——“以前晏少卿在的時候,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。”

“晏少卿不是說在結案前不會逼人畫押嗎?大理寺怎麽回事?”

那學生飛快地向人群看了一眼。

立在韋浮身邊的徐清圓身子一僵,直覺學生看的是自己身邊的韋浮。

那學生改口改的迅速:“我是被人替了名,但是接見我的官員不是林相,我要刺殺的本就是那日死的那個侍郎……”

張文怒氣沖沖:“那你為何要攀咬林相?!”

學生目光躲閃:“是、是……我以為只要說是林相,朝廷就能重視我的事。我聽說林相負責科考,我以為這都是林相授意的……”

張文氣得哆嗦:“你以為你以為!你一個你以為,讓我等多日辛苦付諸東流……”

他要斥這學生,聽到一聲咳嗽。

陳少卿派人來說:“今日證據不足,大理寺有待重新核實,改日再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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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堂後,那些官員的仆從們前來恭喜林相。

長陵公主仍在恍惚:“可是若若的死……真的不是你逼的嗎?”

林相在出神。

他看到人群中默默離開的徐清圓和韋浮的背影,這一瞬,他忽然想到了一些痕跡,出了一層冷汗。

長陵公主:“夫君?夫君……那個學生當堂改口的事,你早有準備,對吧?”

她打起精神,打算相信自己丈夫,為女兒討個公道。旁邊一圍上來的官員跟著賠笑:“還是相公厲害!這種當堂翻供的精彩,可比普通審案有用多了。那些百姓最喜歡這種故事了,還是相公考慮得當……難怪相公讓我們不要動那個學生,原來有這種用意……”

但是林承幽幽看他們一眼。

他們發現林承臉色很難看。

林承說:“那個學生的當堂翻供,不是我授意的。”

官員們呆住:“……”

若不是林承,那是誰?若不是林承,學生背後必然有另一個人在牽著他們走,那個人的目的……

林承閉目許久,若是將局面看得更開闊一些,若是視線放得更遠一些,若是……

林承突然道:“徐固的蹤跡找到了嗎?!太子羨可有行動?”

他匆匆離去,囑咐自己這一方的官員:“快馬加鞭與南蠻王子雲延傳書,務必殺掉徐固,阻攔徐固入大魏!若他不許,就把當年一些事告訴他,告訴他——

“我兩國好不容易締結的和平局面,不能被此摧毀。請雲延王子竭盡全力,以兩國大局為重!必要之時,殺廣寧公主亦無妨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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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文將徐清圓請了過去。

他恭恭敬敬地向徐清圓作揖,哀聲求饒:“在下鬥不過相公,此次案子若不能扳倒相公,林相事後必殺我。求女郎教我……在下、在下一定言聽計從。”

他哭笑連連。

如他這樣投機取巧之官,滿朝文武都等著看他笑話,他大約真的只能求徐清圓幫他了。

這樣聰明的女郎,會有辦法的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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